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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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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柯洛娜終於可以頭一次以本來的面貌行走於朋友們之間。

她沒有得意忘形,反而加倍地謹慎起來:畢竟她並沒有爵位在身,眼下的名聲財富全是憑依貴族們的追捧,而她知道人們的追捧來得快也去得快,沒有一天能夠放松警惕、安枕無憂。和自由自在的大學生們不同,她畢竟已經是一家之主了,有家人和一大群的女工需要負責。出於這種謹慎,她並沒有大張旗鼓地宣布自己的真實身份,那些ABC之外、不太識得她的人之中,很少有人知道她有另外一個身份。她自己呢,對外只裝作自己結識幾個朋友一同研究女工教育的問題。ABC對外宣揚的名號是個研究兒童教育的團體,這樣的結交並不突兀。只在ABC的朋友們之中,她才會以柯洛娜埃弗瑞蒙德的身份談論起革命和自由。

當然,他們對她的態度也發生了些許變化:譬如說,他們會有意回避同她的肢體接觸,每一次她坐在桌邊,兩邊的人總會不自覺地往邊上讓讓,給她留出較寬敞的空間。至於她若是想要穿過人群,那效果幾乎如同摩西分海。講黃色笑話的時候,若是他們忽然想起來她在場,便會心虛地降低音調,甚至戛然而止;就連說起與其他年輕姑娘風流的事情,都要心虛地壓低音量。

柯洛娜裝做自己什麽都沒有察覺。以前她作男裝的時候是怎麽同他們相處,如今還是怎樣相處。她表現得那樣輕松自在,全不見半點扭捏和羞澀,時間久了,朋友們慢慢也被她感染,當真對她的性別不再那樣介意。畢竟,他們和柯爾相處了那麽久,找回以前的相處模式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唯獨安灼拉註意到了她唯一的一個變化:從那天起,柯洛娜當真沒有在他們之中開口談過一句和男女情愛相關的話。其他人在嚴肅的談話中偶爾也講兩句閑話,說說見到的漂亮姑娘,八卦一下好友的情史。柯洛娜只是微笑著安靜地聽,如若別人要征求她的意見,她只是笑著推脫:“我覺得我的意見可不能作為參考。難道你愛上的姑娘是個同我一般的人嗎?”

她的性格和追求的確同普通的少女相去甚遠。這樣推辭幾次,其他人也覺得有道理,便不再多問。幾乎沒人註意到她巧妙地回避過了每個類似的話題,對此從未發一言。

但安灼拉沒法不在意。

當初柯爾卡頓突如其來地斷交並人間蒸發後,朋友們討論過幾次這件事,古費拉克也說過他那套私生子的猜想,頗得到過一些認同。當時博須埃提議:“照你這樣說,他和那位埃弗瑞蒙德小姐是兄弟姐妹。你不妨問問那位小姐,看能不能打聽到一點什麽?”

“我倒也想,但那位小姐一向對我冷淡得很,我很懷疑我能問出什麽。”古費拉克聳了聳肩,“而她又不認識你們其他人――”

“她應該知道我們,柯爾肯定同她講過。”弗以伊說。

“你怎麽知道?”若李問。

“她,呃……”弗以伊稍微有點不好意思地壓低了一點聲音,“我記得聽到過……她好像暗戀安灼拉。”

“哈,沒錯!誰能不愛安灼拉呢!”角落的格朗泰爾醉醺醺地嚷嚷道。

他們那時開了幾句玩笑,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可如今安灼拉想起來這件事,就無法把它拋之腦後了:一個根本不認識的少女暗戀他是一回事,而柯洛娜……柯洛娜則是完全不一樣的。

他沒法置之不理,也不知道該怎樣應對。於是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他暗地裏格外註意這件事,但柯洛娜卻從此一句話也不提了。她照常工作、照常繪畫,照常同他們談天說地,神態柔和而目光明亮,就好像弗以伊所談起的那段愛戀從未發生過。

他見過他自己的母親,軟弱無助,在父親的掌控下每日憂愁而又不敢擺脫掌控,只有在父親偶爾和顏悅色的時候她會迸發出短暫的光輝,好像蒙塵已久的瓷器被手指抹過,才顯出一道純白的底色。他也見過許多向他表白的少女,她們要麽臉頰通紅、手足無措,連話都說不利落;要麽拋給他一個又一個的媚眼,搔首弄姿,試圖用肉/欲引誘他。而安灼拉在這些所謂的“愛情”面前,只看到了沖動、激情與馴服。

……柯洛娜和她們全都不一樣。

但柯洛娜並沒有覺察安灼拉有什麽不同。

不,準確來說,她註意到了安灼拉對她仿佛有些格外留神。但自從她揭露了真實身份之後,朋友們個個都是這樣的態度,安灼拉在其中並不出挑,不如說,他要是一如往常,反而顯得奇怪。因此,柯洛娜對此十分平靜,甚至安灼拉越註意她,她就越要著意表現得若無其事。兩個月後,包括安灼拉在內的朋友們逐漸恢覆了往日的相處模式,柯洛娜也就不再去想這件事了。

規律的生活會讓人覺得日子過得飛快。好像一轉眼,夏天飛逝,巴黎的秋季又一次到來了。

對於一位畫家來說,林蔭大道上五彩繽紛的落葉誠為美景,但對於柯洛娜,天氣轉涼卻並不令人愉快。這一方面意味著許多貴族從避暑的莊園回到巴黎,各種社交又一次多了起來;另一方面,冬天對於貧窮的女工是最難熬的。她既為她們而擔憂,又要開始著手準備出考試題,好給她們發放獎勵,購置冬衣――哪一邊都是極大的工作量。

為此她有大約一個月都忙得腳不沾地,很少去參加聚會。當考試題目出好,一陣忙碌已經過去,她再走進柯林斯的時候,意外地發現,座中多了一個新面孔。

這可不多見。ABC自不必說,柯林斯其他往來的工人和學生也都是固定的那些人,每一個她都是面熟的。出於謹慎,她在門邊稍稍站定,打量了一下那個人。

新面孔就坐在古費拉克身邊,是個年輕的學生,還透著一股稚氣,看起來比在場的所有人都年少些。他是個秀氣的男孩子,雖然在柯洛娜挑剔的眼中及不上安灼拉,但長相也實在不差。邊上的博須埃瞧見了柯洛娜,沖她招招手,於是她朝他們走過去,坐在那個男孩子旁邊。他擡頭一望,嚇了一大跳,而後慌慌忙忙地將頭垂下去了,顯然是沒料到會在這兒遇到一個少女坐在他的旁邊。

“這是馬呂斯,古費的朋友,一個啟蒙青年。――這是柯洛娜,我們的朋友,是位有名的畫家。”博須埃為他們介紹。柯洛娜饒有興致地看著馬呂斯,見他的頭都要垂到桌面上去了。

“難道您曾在哪兒見過我嗎?”她問。

馬呂斯吃了一驚,飛快地擡頭瞟她一眼,又立刻重新將眼睛低下去了。“我,我想沒有。”他小聲回答。

“那麽,一定是我方才哪兒冒犯您了?否則您怎麽會這樣低著頭,好像看我一眼對您是多大的侮辱一樣?”

“我沒有這個意思。”馬呂斯聲如蚊蠅地辯解道。他的頭垂得那麽低,額頭幾乎要碰到桌面上去了。柯洛娜還從沒見過有誰的臉紅得那麽快,短短幾秒鐘,他連耳朵後頭都是通紅的。旁邊桌上的古費拉克發出一陣大笑。

“好啦,放過他吧,柯洛娜!我們的馬呂斯在面對女人的時候簡直像個中世紀的騎士。”

“便是中世紀的騎士,在同我說話的時候也總是面對著一個人,而不像是面對著一條毒蛇呢。”柯洛娜有些不悅地以半開玩笑的語氣說。但她還是起身同旁邊的熱安換了個座位,坐到了隔壁的桌子旁,餘光裏她看見馬呂斯好像松了口氣的模樣,終於敢重新把頭擡起來了。

“識字班的考試怎麽樣了?”公白飛問。

“試卷出完了,下周給她們考試,等卷子批出來就可以發放補助――上帝啊,今年的幾個班加起來有三百五十二個人,想想批試卷的工作量我就頭痛。”

“有什麽需要我們幫忙的嗎?”安灼拉問。

柯洛娜眼睛一亮。“你自己說的,可不許反悔。”她笑盈盈地說,“等考完了試,我就把你們抓來一起批卷子。”

“我們能批嗎?”若李不放心地問。

“很簡單的卷子,你們肯定可以――無非是單詞,造句,語法之類。不過高級班有一篇短文閱讀選的是法律條文,那道題歸你怎麽樣,博須埃?”

“饒了我吧,你知道我都已經被開除了。”博須埃笑嘻嘻地說。

柯洛娜一楞,“你被開除了?”她問。

“沒錯,快來恭喜我得脫苦海!”

她皺著眉微笑著,不讚同地搖了搖頭。“好吧,恭喜你!但我真想把你放棄的這個學位讓給想讀大學的姑娘們。”她說。

那之後她和他們聊起識字班的考試、聊起他們開學的功課,還有學校裏的種種趣事。在之後的談話裏馬呂斯一直沒出聲,她註意到了,但沒在乎。

她並不知道這件事給馬呂斯的沖擊。也幸虧她不知道――若是讓柯洛娜得知馬呂斯會以為她坐在這裏和一群男青年聊天是件不知羞恥的事情,那她一定要把他辯到落荒而逃為止。可是,馬呂斯在女人面前一向羞澀得很,他並不敢當著她的面說出口來主張這一點,而且,他的這個主張,也實實在在地被動搖了。

自從他離家出走,與祖父斷絕聯系,他已經堅信被他拋卻的舊日的家庭教育是迂腐、愚昧而落後的,他新結交的這群朋友們的思想是先進和光明的。於是柯洛娜使他迷惑:也許是他往日的思想也屬於那些陳舊的、應當被拋棄的東西,是另一個錯誤的想法?也許像她這樣,才是更時髦、更進步的做法?但是他也只看到了這一個例子,似乎唯獨柯洛娜有權這樣做。這又是怎麽回事?

在面對女性的時候,馬呂斯是極為羞澀而保守的。他不敢問柯洛娜這些問題,甚至連對古費拉克也不敢吐露這些疑問。不過,倒有一件事情是他弄清楚了的:他招架不了柯洛娜這樣的姑娘。

要躲著柯洛娜是很好躲的,因為她每次出現的時間實在是ABC之中最為穩定的。於是自那之後,兩人沒再碰過第二次面。冬天的時候有一次古費拉克談到馬呂斯,向柯洛娜說起:“真可惜你昨天沒來!你錯過了他好一番精彩的關於拿破侖的演講。馬呂斯那樣激動的時候可是不多見的。”

柯洛娜那時幾乎差點忘記馬呂斯是誰。她想了一會兒,才想起這個人,於是只平淡地答應了一聲。再過一年,她差不多就完全不記得這個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古費拉克:他兩年後會把你的小珂賽特拐走。

柯洛娜:(一秒拔槍)來決鬥吧馬呂斯!(x

今天晉江後臺真的卡到我崩潰,傳一章要十分鐘,平時我會在發表之前預覽一下,改一下錯字和和諧詞之類的,今天真的根本改不動。

所以今天如果有錯字啊框框框啊的話,可能明後天我再修改替換一下,到時候大家直接忽略更新提示就好~

修改替換了一下錯別字和被和諧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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